《幽夢影》書摘

幽夢影 - 〔清〕張潮.mobi

• 讀經宜冬，其神專也；讀史宜夏，其時久也；讀諸子宜秋，其致別也；讀諸集宜春，其機暢也。
• 張竹坡曰：人中無知己，而下求于物，是物幸而人不幸矣；物不遇知己，而濫用于人，是人快而物不快矣。可見知己之難。知其難，方能知其樂。
• 為月憂雲，為書憂蠹，為花憂風雨，為才子佳人憂命薄，真是菩薩心腸。
• 花不可以無蝶，山不可以無泉，石不可以無苔，水不可以無藻，喬木不可以無藤蘿，人不可以無癖。
• 春聽鳥聲，夏聽蟬聲，秋聽蟲聲，冬聽雪聲。白晝聽棋聲，月下聽簫聲，山中聽松聲，水際聽欸aǐ乃聲，方不虛生此耳。
• 對淵博友，如讀異書；對風雅友，如讀名人詩文；對謹飭友，如讀聖賢經傳；對滑稽友，如閱傳奇小說。
• 少年人須有老成之識見，老成人須有少年之襟懷。
• 藝花可以邀蝶，纍石可以邀雲，栽松可以邀風，貯水可以邀萍，築臺可以邀月，種蕉可以邀雨，植柳可以邀蟬。
•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，煙雨也；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，貧病也；聲有言之極韻而實粗鄙者，賣花聲也。
• 寧可拚一副菜園肚皮，不可有一副酒肉面孔。
• 一恨書囊易蛀，二恨夏夜有蚊，三恨月臺易漏，四恨菊葉多焦，五恨松多大蟻，六恨竹多落葉，七恨桂荷易謝，八恨薜蘿藏虺huǐ，九恨架花生刺，十恨河豚多毒。
• 樓上看山，城頭看雪，燈前看月，舟中看霞，月下看美人，另是一番情境。
• 上窮碧落下黃泉，兩地茫茫皆不見。
• 以愛花之心愛美人，則領略自饒別趣；以愛美人之心愛花，則護惜倍有深情。
• 美人之勝于花者，解語也；花之勝于美人者，生香也。二者不可得兼，舍生香而取解語者也。
• 為濁富，不若為清貧；以憂生，不若以樂死。
• 因雪想高士，因花想美人，因酒想俠客，因月想好友，因山水想得意詩文。
• 雨之為物，能令晝短，能令夜長。
• 雨之為物，能令天閉眼，能令地生毛，能為水國廣封疆。
• 富貴而勞悴，不若安閒之貧賤；貧賤而驕傲，不若謙恭之富貴。
• 花之宜于目而復宜于鼻者，梅也、菊也、蘭也、水仙也、珠蘭也、蓮也。止宜于鼻者，櫞也、桂也、瑞香也、梔子也、茉莉也、木香也、玫瑰也、蠟梅也。餘則皆宜于目者也。花與葉俱可觀者，秋海棠為最，荷次之，海棠、酴醾tú mí、虞美人、水仙又次之。
• 值太平世，生湖山郡；官長廉靜，家道優裕；娶婦賢淑，生子聰慧。人生如此，可云全福。
• 情必近于癡而始真，才必兼乎趣而始化。
• 雲映日而成霞，泉挂岩而成瀑，所托者異，而名亦因之。此友道之所以可貴也。
• 由戒得定，由定得慧，勉強漸近自然；鍊精化氣，鍊氣化神，清虛有何渣滓？
• 梅邊之石宜古，松下之石宜拙，竹傍之石宜瘦，盆內之石宜巧。
• 一日之計種蕉，一歲之計種竹，十年之計種柳，百年之計種松。
• 藏書不難，能看為難；看書不難，能讀為難；讀書不難，能用為難；能用不難，能記為難。
• 有工夫讀書，謂之福；有力量濟人，謂之福；有學問著述，謂之福；無是非到耳，謂之福；有多聞直諒之友，謂之福。
• 文章是案頭之山水，山水是地上之文章。
• 花不可見其落，月不可見其沉，美人不可見其夭。
• 凡事不宜刻，若讀書則不可不刻；凡事不宜貪，若買書則不可不貪；凡事不宜癡，若行善則不可不癡。
• 無益之心思，莫過于憂貧；無益之學問，莫過于務名。
• 梅令人高，蘭令人幽，菊令人野，蓮令人淡，春海棠令人艷，牡丹令人豪，蕉與竹令人韻，秋海棠令人媚，松令人逸，桐令人清，柳令人感。
• 物之能感人者，在天莫如月，在樂莫如琴，在動物莫如鵑，在植物莫如柳。
• 梅妻鶴子，樵婢漁童，可稱絕對。人生眷屬，得此足矣。
• 涉獵雖曰無用，尤勝于不通古今；清高固然可嘉，莫流于不識時務。
• 所謂美人者，以花為貌，以鳥為聲，以月為神，以柳為態，以玉為骨，以冰雪為膚，以秋水為姿，以詩詞為心，吾無間然矣！
• 五色有太過，有不及，惟黑與白無太過。
• 春風如酒，夏風如茗，秋風如煙，如薑芥。
• 古謂禽獸亦知人倫，予謂匪禽獸也，即草木亦復有之。牡丹為王，芍藥為相，其君臣也；南山之喬，北山之梓，其父子也。荊之聞分而枯，聞不分而活，其兄弟也；蓮之並蒂，其夫婦也；蘭之同心，其朋友也。
• 「貧而無諂，富而無驕」，古人之所賢也。貧而無驕，富而無諂，今人之所少也。足以知世風之降矣。
• 居城市中，當以畫幅當山水，以盆景當苑囿，以書籍當朋友。
• 黑與白交，黑能污白，白不能掩黑；香與臭混，臭能勝香，香不能敵臭。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勢也。
• 余嘗言于黑處著一些白，人必驚心駭目，皆知黑處有白；于白處著一些黑，人亦必驚心駭目，以為白處有黑。甚矣君子之易于形短，小人之易于見長，此不虞之譽、求全之毀由來也。讀此慨然。
• 鏡不能自照，衡不能自權，劍不能自擊。 倪永清曰：詩不能自傳，文不能自譽。 龐天池曰：美不能自見，惡不能自掩。